边城每章好句

句子大全2022-12-03 12:01:01未知

原创:龚鹏程

边城每章好句

郑孝胥,近代名人。曾任伪满洲国总理,故骂名满天下。而善诗,诗名亦满天下。有《海藏楼集》,世称海藏楼主。以下统称郑海藏。

俞大纲《寥音阁诗话》述散原评海藏诗曰:“ 浑身是打。” “打”系湖南土语,谓如演拳术者,劲道发足也。海藏擅技击,能逾墙超屋,故散原如此说,并以此喻海藏诗。

一、海藏之名义:万人如海一身藏

戴君仁先生有《题海藏楼集》诗曰:“愚不堪言志可哀,秦庭惟见虎狼来。海藏楼集名山在,谁怜平生惘惘才。”旧于汪先生雨庵处见之,不知尝辑入诗集中否。

《海藏集》初刻于武昌,上元顾云(子朋)序之,故逞笔力,以自别于桐城文家,反不如陈石遗序之有味;且谓楼名海藏,乃欲“藏楼于海庋其诗”之意,亦属误说。

今按:海藏号苏龛。龛或作厂、堪、戡,随兴立号,本无特义。然杭州南高峰烟霞洞,有寺僧刻石为财神以祀。汤蛰仁为太守时,以东坡曾游此洞,教寺僧改刻东坡像,土人即名之为苏龛。汤氏以此函告海藏,海藏乃为长诗以报,中有“平生吾东坡,异代独眷眷”语,盖颇自喜也。

其为诗,石遗以为早治大谢、柳州,后兼及晚唐、北宋诸家。实则寝馈于东坡者不少。楼名海藏,当本东坡“万人如海一身藏”句,故苍虬作苏戡六十生日寿言第一首即有“白日当天三月半,万人如海一身藏。使君留得堂堂去,四海都知鬓未霜”。良以海藏自作《东坡生日集翁铁梅斋中》尝云:“江上残年我又归,高斋雪后正添衣。终知此老堂堂在,剩觉虚名种种非。酒半题诗忘客去,香中读画爱梅肥。聚山楼外山能识,只欠相携看落晖。”故苍虬之言如此。

又海藏有“四围山海一身藏”(《癸巳七夕官舍风雨中作》)句,脱胎于苏,“神完中有恃,谈笑却熊罴”(《贺张之洞六十生日》)则径抄东坡矣。渊源自不可掩。

二、海藏诗之渊源

海藏为光绪壬午乡试榜首,与林琴南同榜,故称林为同年,赠林之诗亦不少。林氏早学梅村,晚渐苍秀,号“杜陵诗史”,然结体松散。自云诗学蕲向在钱注杜诗、施注苏诗。海藏则劝其取法乎上,殆欲其取道汉魏六朝也。

顾海藏亦貌为大言而已,彼五言虽橅大谢,固亦浸淫于韦柳;七言古近体,则从晚唐北宋入,又何尝取法乎上?

大抵闽人诗,自成面目,气味异于两湖京浙。思力沈炼,颇有倔强之致,古近体及诗钟皆然。考周亮工《因树屋书影》卷一曰:“闽中才隽辈出,显异之士颇多,能诗者十得六七,壶兰以下,间有拗字;会城以上,则居然正声。彬彬风雅,亦云盛矣。第晋安一派,流传未已,守林仪部、高典籍之论若金科玉条,凛不敢犯,动为七律,如出一手。近颇有尤异之士逸出其间者,然终不胜慎守故调者之多。”知此风气自明以来即已有之,故汪辟疆、钱萼孙皆有“闽派”之说。

海藏则于此风气中别出手眼,三十以前,专攻五古,思缛于谢客,复洗琢于东野,遂使其面目迥不犹人。语质韵远,外枯中膏,非近世闽派作家所能及。石遗赠诗,以“着花老树初无几,试听从容长丑枝”为誉,海藏亦以此自喜,《偶占示石遗》曰:“凭君嘲老丑,终觉爱花枝”;《四十初度诗》又曰:“一笑诚可已,丑枝还作花”;《书久不进愤赋此》则以荆公“谁初妄凿妍与丑,坐使学士劳筋骸”为“达哉”。丑而美、枯而腴之境界,海藏固甚向往之也。

三、海藏楼诗集

《海藏楼集》,凡增补多次,共十三卷。其中卷十一至十三,乃民国十四至廿五年(1925~1936)所作,次年孟森有序,曰:“前数年,海藏有刊落风华之意,谓将不作近体诗。今读近年诗,虽危苦有甚而风致流美,无老手颓唐之态。然则才分有定,爱好之结习与负气并生。所行皆负气之事,所作亦皆负气之诗。负气之事之果为是非,将付难齐之物论,而诗则当世固已无异辞矣。”

夫此正海藏以伪满洲国事为世所不齿时也。即海藏本人亦自知:“七十残年世共轻”(《廿三年重九》)、“新局微闻国论哗”、“尸位三年我自评”(《夏至》)、“蹉跎一老世方轻”(《入都车中和病山韵》),而有“千秋酸寒徒,岂易觅吾耦?……知我者天乎!问讯堂下柳”(《四月十九辞国务总理得允》)之叹。孟森撰序,遂亦仅云负气之事将付难齐之物论而已。

此乃微词。若行事果无可议,又何恃乎物论之难齐?不深论其是非,固所以见其是非也。

四、海藏诗具策士气

古之大家,或以情胜,或以气胜。情主于幽细,气主于雄阔。兼之者李、杜、陈思,偏之者义山、退之。然以气胜者,或如曹操、鲍照、韩愈之古直超旷,具豪杰之气者也。或如李白、龚定庵,具侠士气者也。若海藏之负气而姿媚者,则可谓为有策士气。

汪旭初谓海藏“欲以忠孝售其术”,盖指此言之也。海藏自负经略,好奇计,喜抵掌论兵,而时以诗人为标榜,亦由于此。

一九一二年,清已逊位,海藏至京,投刺中贵人,辄云:“诗人郑孝胥”。甲辰年间(1904),以道员官四品京堂,率湖北武建军,督办广西边防,方顾盼自雄,函友人乃又曰:“以诗人而为边帅”,何其好为诗人乃尔!此与罗瘿公遗嘱镌墓“诗人罗瘿公”者,貌同而心异矣。

五、海藏之负气

散原《有人传苏堪督师赴龙州道上作二篇,因题其后》诗云:“登坛风貌一军惊,旄仗攒枫岭外明。功状区区捕首虏,回看貔虎卧边城。”“胸中丘壑压蛮荒,解办诗人短后装。盘辟何如卷角悖,千金犗特费评量。”自注:“君诗有‘平生不解孙吴语,却办诗人短后装’之句。”海藏不忘为诗人,然着短后装,亲历戎行,则日日勤放哨、教打靶、振刷士气,如临大敌。孟森在其幕,曾撰《广西边事旁记》详载其本末,海藏题五律一首,曰:“行歌具区薮,归隐海藏楼”,盖有倦意也。

初,《龙州杂诗》有“官家方省事,付与老书生”语,义本东坡“堪笑钱塘十万户,官家付与老书生”,而有自负之意。诗卷第一首亦云:“三十不官宁有道,一生负气恐全非。”(《春归》)故于光绪三十一年(1905)乞罢归江南时,孟森即指此联问之:“今日之求去不得,与十馀年前未出山时,语气相较何如?”太夷则谓,“出处之故,情随境变,不可执著;独有负气,始终不改”,可谓深于知己。

今观其诗,曰:“意气太强翻一折”(《己未正月三日昧爽作》)、“功名自是误人物,败德丧真作吾害”(《己亥三月十二日作》)、“何时得停泊,甘心趋路歧。向来负盛气,不自谓我非”(《送柽弟入都》),负气之害,何尝不知?惜内热不止,遂自负“客怀漫比官为业,物望谁云国有人”(《移居绵侠营》),而至“名山谁信终堪隐”(《登摄山最高峰》)矣。

六、海藏之诡痛

《海藏楼集》中有诡托之辞,仿佛古人所谓梦中作或道行见题壁者,《啼血》诗三首是也。题曰:“高楼小居歇浦,戊申小春,适鼎湖耗至海上,讹言腾沸。出门怅惘中,信步至张园。夕阳黯淡,风叶翻飞,车马亦已阑珊。逡巡间,于尘辙中拾得残纸,书《啼血》三首。字迹欹斜,语意诡痛,盖攀髯堕弓,小臣之辞也。”是为光绪之死而作。

其第二首云:“戊戌消沈庚子来,种因得果更谁哀?忍教宗社成孤注,可奈君王是党魁。妄意挥戈能退日,伤心失箸讬闻雷。咎繇听直须天上,好劝长星酒一杯”,语至沈痛。

海藏在光绪一朝,名位不高,然于甲午之役时,已隐然左右朝局,与张謇并有仙童之目,后主维新,故其言如此。第三首自注:“于南皮座中,尝有‘皇帝人君、太后人臣’之对”,言尤显豁。于“啼血虚传杜宇魂,宁闻帝子更沈冤”之际,痛诋慈禧,“蟆肠坐愤妖吞月,鹑首空愁醉赐秦”,至以武则天况之矣。

七、海藏戚属

海藏为左海世家。父仲廉(守廉)由庶常改官都曹,长于倚声,有《考功词》一卷,本拟请陈宝琛作序,未成。见海藏《陈弢庵过谈诗》自注。诗甚少,仅传其“乐游原上驱车过,愁绝诗人李义山”一绝,石遗以为可与渔洋“仆射陂头陈雨歇,夕阳山映夕阳楼”、黄莘田“夕阳大是无情物,又送墙东一日春”同称为“某夕阳”(《诗话》卷十五)。

海藏十馀岁而孤,与弟孝柽(稚辛)随从祖郑虞臣读书。虞臣为咸丰壬子进士,改户部主事,归里授徒不出。左宗棠督关时,重其人,聘为凤池书院山长十年。王凯泰抚闽,改聘为致用书院山长十年,又改主正谊书院讲席。平生布衣蔬食,书法尤独步一时,海藏受其启发甚大。

八、海藏之诗学

王闿运《论文示萧干》曰:“韩退之遂云非三代两汉之书不敢观,如是,仅得为拟古之文。及其应世,事、迹、人、地全非古有,则失其故步,而反不如时手驾轻就熟也。明人号为复古,全无古色,即退之亦岂有一句似子长扬雄耶?故知学当渐渍于古。”(《湘绮楼集外文》之十七)

太夷学古,仿佛如此。于荆公、宛陵、韦、柳,无所不学,而渐渍于大谢。《春阴简李审言》且云:“我今心折在四灵,才力自知甘守弱。”石遗又以为似遗山,皆可见其泛滥古今之迹。

九、海藏之学梅圣俞与石遗不同

民初宛陵诗之倡行,发自海藏、石遗。近人陈含光不喜梅诗,尝慨叹:“居今日而欲反陈、郑之所称,几无殊在宋而非坡、谷。”实则王渔洋《池北偶谈》、全谢山《春凫集序》、潘彦辅《养一斋诗话》、王西庄《西沚居士集》等,皆已推重宛陵;《雪桥诗话》卷九且谓宛陵仍是唐音,突过摩诘。但未如陈、郑之提倡而蔚为风气耳。海藏渍润韦、柳,问径宛陵,本不足为奇;于梅似不仅取其高峭,与石遗之所以重梅者不同。

盖石遗之称宛陵,似从其主香山、放翁来。放翁固推崇梅诗者,《剑南诗稿》上卷《六十读宛陵先生诗》云:“李杜不复作,梅公真壮哉!岂唯凡骨换,要是顶门开。锻炼无遗力,渊源有自来。平生解牛手,馀力独恢恢。”与简斋“本朝诗人之诗,有慎不可读者,有不可不读者。慎不可读者梅圣俞”(《却扫编》卷中引)之说大异。集中学宛陵者亦不少,故罗瘿公谓其《寄酬曾学士学宛陵诗体》一首云:“放翁自壮至老,服膺宛陵,集中凡五六效其体,心折极矣。放翁诗鲜新俊妙、阔大闲旷无不备,而其精深处,乃自宛陵得来。世之论放翁者,鲜道其学宛陵。甚矣,真能读放翁诗者之不易觏也。”石遗之提倡宛陵,盖即由其主张剑南也。

《诗话》卷廿七,“近人为诗,竞喜学北宋,学剑南者少。余旧曾提倡香山、剑南。……得宛陵之深到,而自饶宽博之致”,可见其有意如此,与海藏之偶一借径者不同。

又,赵香宋《题宛陵集》曰:“发函淡泊苦不乐,时出妙语中生棱。渐寻渐得最佳处,乃觉可爱不可憎。就中有味五言上,如入古寺逢高僧。又如缘流极深涧,独骑瘦马行凌兢。取境顾不一览尽,其奥直裹山万层。固知立品绝世好,能介如石清如冰。七言亦自字字涩,乃不鹏举为秋鹰。以视苏黄则力薄,在宋作者非上乘。颇疑自处唐法外,梅之所能陈亦能……”陈指后山。而杨昀谷与夏敬观辩宛陵诗时,亦云:“梅陈好句绝可爱,其力仅足造一关。”知梅陈并举,民初有此一派,与石遗之主张亦不相同。

十、李宣龚之学海藏

夏敬观学梅诗甚有名,得与石遗相识,则由林宰平、李拔可之绍介。

李拔可,字宣龚,一字观槿,李宗袆子。光绪甲午举人。钱默存《谈艺录》尝谓其读书得间,与海藏关系最深。海藏为汉口铁路局总办时,李即为其记室。海藏在日本有诗,题名《决壁施窗豁然见海名之曰无闷》,李氏有诗云:“石遗小作藤为屋,无闷新居竹满庭。准拟过江寻一憩,午凉容我做诗醒。”时石遗在武昌,李氏辄往访,故所云如此。世谓此为学海藏一派最早之作。

后海藏居上海,园中有李氏所赠四栝。海藏既至长春,园让售,栝亦还李,海藏死,栝乃枯萎,拔可并为作《还栝图》记其事。其诗本得力于后山,因随海藏久,遂渐相似。《硕果亭集》,论者以为不让海藏也。

《硕果亭集》未见,余所见李拔可诸诗,乃自各家笔记中辑出者。朱羲胄《林畏庐学行谱四种》中云李氏有《墨巢诗集》,未知即《硕果亭集》之别名,抑其中部分。李氏别有《硕果亭重九酬唱集》,入《墨巢丛刻》中,余自王开节先生处假得。拔可号墨巢,朱氏所云,或以号名诗也。拔可曾校订《宋诗钞》,于南北宋寝馈甚深,尤得力于后山简斋。沈曾植称其驰突韩门、直入广陵之室。海藏称其纪游之作,逼进大谢。皆能得其一面。

大抵拔可诗虽濡染海藏,与海藏之高腔,亦不尽相似;且老辈习气,洗刷净尽,无遗老臣忠君复辟及失志者叹老嗟卑等套语,故可贵也。重九诗,海藏最所擅长,拔可亦遂有此集,渊源要自不可掩。集末尚有钱锺书、成惕轩诸先生诗,余尝抄呈惕公,盖四十馀年前作也。

十一、海藏与张之洞

太夷与张之洞交契,《海藏楼集》卷三、卷四可证。苍虬《寿海藏六十诗》云:“谈艺论兵两不穷,掀髯曾起抱冰翁”,亦特指此事。海藏陪广雅乘船自采石矶至武昌诸诗,如“不信乖厓久闲地,吴民遮看老尚书”、“劫后神州运渐开,救时须是异人来”,盛推广雅。而广雅亦许海藏诗为“华岳三峰”,称“苏龛是一把手”(按:钱萼孙《近代诗评》云“海藏如三峰太华,独见高标”,即用此典)。海藏有《题郑子尹爪雪山樊诗》,广雅见之,遂命乔茂萱取此图卷来,可见其欣赏海藏之一斑(见《海藏楼杂诗》之廿)。

然就诗而论,广雅主张,实勿同于海藏。如海藏论诗以涩为贵,而广雅主清切。陈诗(子言)谓海藏似王维,境静而诗远,海藏亦云:“辋川有奇兴,真味不容乱。”南皮则极不喜王维,《海藏楼杂诗》之廿一:“南皮往论诗,颇亦执偏见。素轻王右丞,于诗乃尤讪”可证。广雅论诗多偏见,本不只此一端而已。

十二、海藏论诗

海藏颇善论诗。答沈乙庵有云:“秋气虽宜诗,鬼语乃诗病。君诗转西江,驾浪极奔劲。云何弄细碎?意属秋坟敻。四灵如灵鬼,底事托高咏?”于四灵盖爱之而知其病。沈子培学问淹贯,诗则艰深奥衍,或伤细碎,故海藏云云。

又如闽人林庚白自负才地,《丽白楼自选诗》,称已得诗中三昧,古今诗人,推杜甫第一,海藏第二,己居第三。石遗颇不以为然,见《诗话》卷八。海藏题其诗本,但云:“喜子诗能通性命,何妨取径近艰辛!”“文字似非标榜事,可教尘土污毫端?静中别有精微在,莫作狂花慧客看。”略示规箴。而庚白大怒,遂以己为古今第一、老杜第二、海藏不足观。亦一妄人也。

十三、海藏之伤春

海藏集尽削少作,而以《春归》为开卷第一首。古之伤春,自以义山为着;然海藏伤春,未必即与义山同。且其伤春每云惘惘,如“春归诗社晚,惘惘三月后”(《辛亥四月二日曾刚父招集崇效寺》)、“嗅遍江梅更惘然”(《辛卯正月廿一日城西步归》)、“怅惘梅边想战尘,又看江南二月春”(《移居绵侠营》)、“物华易换我难春,只作花前怅望人”(《过眼》)、“士有伤春泪不收”(《梁星海约游琴台》)、“惘惘春风梦里归”、“花前人与春俱老,惘惘沾巾岂酒痕”(《廿二年四月八日乞假至大连星浦》)、“惘惘重经黄浦滩……伤春小杜罢追欢。修书粗说江湖意,已觉春阴到指寒”(《上海旅次寄京中友人》)等皆是。

而此类篇什,又皆集中于前七卷,卷八以后仅两见,故此当为海藏壮岁时一特殊心境,所谓“三十不官宁有道,一生负气恐全非”(《春归》)也。惧年华遽去,功名不就,虽曾宦于龙州、武汉,而“少年心未尽,怅惘若有失”、“沈思旋自哂,世味孰可悦?冰天雪窖中,何事忘馀热!”名心萦怀,积为内热,乃有此伤春意识耳。

凡“人生三十为一世,失却少年安可悔。朱颜销尽四十来,昔日风情竟何在”(《己亥三月十二日作》)、“牵怀何竟意犹疑,楚水销魂似别离。往事梦空春去后,高楼天远恨来时。袖间缩手人将老,地下埋忧计已迟。莫道一生无际遇,灵修瘦损记风仪”(《汉口春尽日北望有怀》)、“匆匆年少愁中过,惘惘春风梦里归。邕管投荒寄边锁,京华怀旧检尘衣”(《甲辰七月初一作》)云云,皆是此意,古今伤春诗之别调也。

十四、海藏之艳情

海藏伤春,又有一类确属艳情。

盖此君少年多艳思,所谓“客中总觉朋尊乐,酒后差怜粉黛妍”(《八月廿六日芝口张饮》);“郎当游亦壮,调笑意殊狂,我辈人谁识?胡姬傥不忘!”略可想见少年冶游情状。

而此冶游生涯中,又有一女,特为海藏所眷爱,《颠斋海棠诗》:“才因老尽更谁知,只借花枝寄所思。好梦梦回馀倩影,春愁愁绝减丰肌。冬郎昨夜关心雨,子美平生欠汝诗。却向龙州栽几树,他年题句待元之。”人花双写,诗中已有倩影在;《将去龙州边军杂诗》

此女盖即金月梅。海藏诗中,凡称惘然者,多与歌声、梅花有关,以金月梅本伶人也。陈平达以为海藏之识金月梅在上海,时至迟为壬寅春。张眉叔先生则据《红梅》三首,以为当更在壬寅以前,其说甚是。

考戊戌秋冬间,海藏在武汉,有《闻胡琴有触诗》:“好春闲过却伤春,花月江山迹易陈。一念十年销未得,画楼银烛坐怀人。”胡琴为京剧主要乐器,且诗下有小注:“坐怀连用”,是即怀此十年前画楼银烛之夜坐我怀中之女子也。其时自在壬寅以前,《己亥人日雨中》所云:“凭栏可奈伤春暮,人日梅花空满枝”,似亦与金姬有关。

十五、海藏与金月梅事

海藏与金姬事,高赞鼎尝为一古诗咏之,诗前有序曰:“海藏赏金月梅,不以色而以言。自光绪甲辰从龙州解兵归迎之,至丁未相处三载。一日,金请于海藏曰:君乃功名中人,我又非闺阁之选,久则相妨。徒用各悔于迟暮,何如别去为佳!海藏慨然诺之。赠以二万金,作《函髻记》寄意。《函髻记》取义于唐欧阳詹所眷割髻寄贻故事。海藏《四十八初度》两诗可按也。”

高氏所知,得自魏怀,魏则亲闻于海藏,故亦并抄海藏为金氏所作之诗十三首。实则通检全集,当不止此数。如“可奈梅厅灯似月,宵来策杖一徘徊”(《梅厅》),“乍春蕊大含春思,渐觉繁枝带晓霜”、“蓦地闻香魂欲返,惘然自醉意犹狂”(《对梅作》),皆缠绵有深情者。

其《四十八初度》诗,乃与金月梅初别时作,其后复有《残春》两首及《送春》等,诗曰:“孤抱何曾惜,残春绝可哀。不成依斗室,复作揽高台。心与惊鸿逝,书凭梦蝶回。司勋休刻意,意尽恐难裁”、“近水生惘怅,看天拘苦辛。一闲成落魄,多恨失收身。……春风太轻别,无地着愁人”、“检点平生空自奇,渐成灰烬欲何施?送春可得回三舍,积恨应须塞两仪。来日尘劳殊未息,馀年心病总难医。江南是我销魂地,忍泪看天到几时”,均以春风喻金姬,生馨照眼。

昔义山诗云:“刻意伤春复伤别,人间唯有杜司勋”,袁简斋《杜牧墓》云:“客里莺花逢杜曲,唐朝春恨属司勋”,太夷亦今之杜司勋也。《甲戌使日杂诗》:“刻意伤春失梦痕,怀人亭下更何言。花前白发风怀尽,不是销魂是断魂。”自注“尝于神户署中作怀人亭”,所怀即金月梅。

可见海藏于此事,用情不浅,且至老犹或不忘,故癸酉《四月八日乞假至大连星浦》其二曰:“含蕊殊浓开渐淡,人生花事黯何言。花前人与春俱老,惘惘沾巾岂酒痕?”与《春归》前后映照矣。

十六、海藏诗中之梅

然 海藏诗中论梅,未必即为指金月梅。因海藏父母皆葬福州西门之梅亭,诗中所写,或与此有关(《戊戌除夕在溪口作》自注可证)。乙巳《十二月初一梅亭展墓》,亦有沾袂惘惘之语,正须与其他论梅者分别观之。

十七、惘惘不甘之情

海藏而外,苍虬亦有此惘惘不甘之情,如“惘惘经过意未甘,槐阴门巷旧宣南”(《惘惘》)、“平生归山真实意,到此惘惘仍难甘。饥愁恐怖业未尽,暂来旋去吾何惭”(《癸丑五月十三游焦山》)、“惘惘有不甘,人生极苦相”(《哭刘松厅》)、“泼眼看山浑似梦,行吟惘惘与谁同(《思念袁伯夔不已因寄怀》)、“后中伤敝席,惘惘岂能甘”(《毅夫同年诗》)、“名山绝业千秋定,只是难酬惘惘心”(《留别蛰云》)、“欲出遨游散郁伊,却愁惘惘与谁期”(《将往旧京感作》)等皆是。夫诗须有惘惘不甘之情,说始于石遗所撰《〈海藏楼诗〉序》,称诵一时,海藏诗最得此法。若苍虬,则惘惘不甘者,仅怀旧伤时而已,与海藏正自不同。

十八、海藏楼与夜起庵

太夷居海藏楼十馀年,颇有感情,且楼有藏书不少,故不仅于《壬申杂诗》有“回首海藏五千卷,何年还我旧楼居”之说;即暮年,仍有“收京后必更造海藏楼”之想,见一九三一年《十二月廿六日天未明》诗注。

天未明,是在夜起庵也。海藏楼与夜起庵,遥遥相对:抱器怀质,遁藏上海,是为海藏;皤然一叟,匍匐东北,又非夜起而何?

集中以夜起之义为题者甚多,以迹言,则海藏每中宵不寐,夜起吟哦或看月坐雨;以心言,则“心火方自燃”,遂不免晚任伪职矣。其早岁即有“盛年不偶欲何如?”(《贫女》)、“养精勤闭目,留待老来看”(《自题三八岁小像》)之想。后则屡以夜起自诩,曰:“七十老翁夜独醒”(《己巳正月十五夜》),又云:“胸中已是无波井,却为鸡声起怒涛。”虽垂老挣扎,未始无休退之思(《壬戌九日》:“晚途莫问功名意,往事惟馀梦寐亲”,《谢七十赠诗诸君》:“俯仰漏将尽,踽踽犹夜行”,《壬申杂诗》:“夜起庵中人老矣,不须辛苦损天真”,《残夜》:“数盆颇惜梅花瘦,莫解残年抑郁心”,皆有哀年不必强为之意),然负气孤行,终以功名自苦,亦性格之所不得不然。

彼挽弢庵,讥弢庵为“功名士”,实则为功名所误者,固海藏而非弢庵也。其诗曰:“端看不朽功名外”(《弢庵过访》)、“因材谁可共功名”(《甲午师次横州》),可谓自为注脚。夜起二十年,世论多所讥弹,乃不自退省,徒为负气之说,以为“独往孤行道偶通,知音千载最难逢。世人尽在酣眠里,忘却人间夜起翁”(《使日杂诗》);“举国欲何依?无主自致乱。老夫略识途,诪张莫为幻”(《夜起》)。谬哉!

十九、海藏晚年诗

陈苍虬《跋海藏晚岁诗》,谓:“海藏晚遇既异,可言者多,诗中大有事在。故精悍之气,不逊于前。”此与孟森序,同属微言,盖为海藏诗后不如前宛转开脱耳。

海藏入东北后,诗歌转劣,石遗书其诗后曰:“昔人之言衰老者,形容变而语音存。海藏支离突兀之故态,变无复之,滋可伤者语音变耳。”直言其事,遂令海藏不悦。

然海藏居天津时,有书寄石遗,略谓此地旷爽,诗蕴都尽,大抵作诗亦随地气,山川秀蕴,则触处成吟,原野袤延,则搜剔难就云云,录于石遗所撰《〈海藏楼诗〉序》中。则诗之早优晚劣,海藏未尝不自知也(石遗此序,引证古人诗句凡九百馀言,支蔓实繁,古今无此体制。癸酉六月载入文集者,删芟甚多,然大旨固未尝异)。

二十、海藏诗善叙交谊

海藏诗惘惘不甘,特工嗟叹,于惓怀亲朋尤为见长。如宝竹坡、伤忍庵、哭其祖郑世恭等,皆极沈痛之至。又与冯煦、顾云同出薛时雨、林欧斋门下,与顾云为尤契,故为顾所作诗,无不工者。丙申三月三十日顾云邀集薛庐,太夷有诗曰:“秦老顾生莫怊怅,好留豪气伴华颠”,盖期共终老也。不幸顾子朋早卒,《海藏楼诗集》卷六中有《哭顾五子朋》诗四首及《雨中诣雨花台安隐寺奠顾五子朋》等,情辞恳切,与《悼亡》十四首(卷十一),皆海藏集中精品。暮年尚有“金陵山似梦千层,永忆平生顾子朋”(《答顾寿人见寄》)之句,二人交谊,略可想见。

至于俞恪士之“平生盛自许,诗卷肯相质。奈何海藏图,负我靳一字。行藏各有素,抱憾遂入地。湖庄波渺然,满地故交泪”。于二人交好交恶,一生一死之间,出语极有分寸,与哀顾子朋者,又自不同,而似较前为者尤难。何则?自交恶处写之也。

昔湘绮为人传记,好从其不得意处写之,谓如此方能曲尽心事,极唱叹之致。海藏此类诗,即用此法。如《怀宝竹坡》“小节蹉跎公可惜,同朝名德世多讥”,上言宝廷以清流名公纳江山船妓而自劾罢官事。夫海藏为宝廷督学闽中所得士,以“沧海门生来一见”而指其蹉跎小节,实为他人所不敢言,然于此但见惜爱之厚。下以同朝名德斡旋之,尤为高明。盖宝廷以小事不谨罢归,世论惜之;同朝名德且又以名德自诩诸公,人反多讥之。以此见宝廷之可爱,而小节不饬竟成褒语矣。海藏诗之妙,往往如此。

二十一、海藏论戊戌事

海藏于清末,近于清流一系,又与康、梁、林旭、杨锐、袁爽秋等交好。

杨林二氏死于戊戌政变。袁爽秋于庚子之乱时,力疏拳民不可信、公使馆不可攻,与徐用仪、许景澄同日被戳,世称“三忠”(世或合立山等为庚子五忠,非也。据李岳瑞《春冰室野乘》,立山之死乃拳匪涎其财富且又与人争都下名妓绿柔故)。所着有《渐西邨人集》、《安般簃集》。

方海藏落第时,袁氏有诗慰之,海藏亦有答赠,今《海藏楼诗集》虽不载此,然交分实深。于戊戌事,亦不能不哭,集中如《樱花花下作三首》、《风雨花尽》、《风雨既过有二株粲然独存怃然赋之》、《虎坊桥新馆独坐》、《暮寒》等,皆与此有关,特出之以比兴,难索解人耳。

尝试论之,《樱花花下作之三》:“春归沧海刚三月,骨醉东风又一回”,言百日维新也。

《暮寒》:“宫中二圣自称欢,沧海归人感暮寒。旅力既愆时竟失,风波垂定事尤难。是非坐共微言绝,恢复终凭老眼看。料得泪痕潸渍笔,卅年密记在金銮。”题下自注“四月廿七日感事”,感翁同龢也。《清史稿.德宗纪》,翁以四月己酉罢,己酉即廿七日。

依《德宗纪》廿四年八月丁亥(初六)皇太后复垂帘听政,诏捕康梁等。辛卯(初十)上称疾,征医天下。甲午(十三)六君子处斩。海藏有《九日虎坊桥新馆独坐偶成》:“残秋去国人如醉,晚照横窗雀自喧。坐觉宫廷成怨府,仍愁江海有羁魂。孤臣泪眼摩还暗,争忍登高望帝阍。”可与《樱花花下作》同参。

政变时,海藏固在北京也。夫曾重伯尝有诗云:“酒入愁肠惟化泪,诗多讥刺不须删”,如海藏此等诗,讥刺之意,盖甚显然。

二十二、海藏重九诗

诗家每有特殊之题材而为他人所不经道者,如渊明之菊、太白之酒,皆陶李家中物,他人不得染指。若海藏之禁脔,则重九与听雨是也。

夫海藏重九诗,特显于丁酉以后。岁岁为之,炼肃旷憀之气,出之以平淡纡折语,得天地秋气,世推为郑重九(见集末附名流诗话及苍虬《丁巳九日烟霞洞登高之四》自注)。古今无此等也。

然其重九诗,实多与夜起意识有关,如“霜菊名贤独堪倚,未妨同恋夕阳红”(壬子);“等闲难遣黄昏后,起望残阳奈暮阴”(甲寅);“怅望斜阳更不回”(己未);“一丘一水饶萧瑟,尽恋斜阳晚未回”(丙寅)“四十年来老宾客,荒祠犹怆夕阳明”(乙丑);“夕照当楼朔气高”(己巳。以下仕伪满后作);“晚向空桐惜鬓霜”(壬申);“雪后重阳夕照明”(癸酉),老骥长途,徒嗟日暮,几于每诗皆然,古今重九诗,亦无此说也。

然衰迟一翁,恋此斜阳,终恐不免“半生重九人空许”、“枉被人称郑重九,更无豪语压悲辛”(壬戌)。

二十三、海藏听雨诗

海藏酷喜白石“人生难得秋前雨,乞我虚堂自在眠”之语。《同季直夜坐吴氏草堂》:“一听秋前雨,知君病渐苏。欲论十年事,庭树已模糊”即略用其意。石遗谓诗家自韦苏州、苏东坡以来,听雨渐为一特别意境,而虚堂坐雨又为海藏集中之特别意境,殆指此等诗而言。此陈苍虬所以有“几回听雨疏帘坐,消得人间一味凉”(《寿太夷六十》)之说也。

集中如《官学雨中与陈笙陔夜坐》:“宣南五月翻阶雨,二客虚堂坐渺然。聊喜素心共今夕,忽惊浪迹近中年。”《庚寅八月廿八日夜坐》:“宵凉百念集孤灯,暗雨鸣廊睡未能。生计坐怜秋一叶,归程冥想浪千层”;《五月连雨答子朋》:“雨晦风昏断来往,窗外孤鸣映书幌。寂寂栾城话对床,平生听雨爱虚堂”;《庚子八月十一夜雨》:“幽人独卧意殊适,江声入梦含苍茫”;《盟鸥榭夜雨独坐》:“风江已自豪,妙杂秋雨响。泬寥不可名,闭目试一往”、“忍寒吹灯坐,得意风涛间”,皆得听雨之神味者。至晚岁犹云:“对床听雨真佳境,爱说东坡与颍滨。老我廿年耽夜色,雨中偏觉一灯亲。”(《甲戌端午后一日雨中》)“剩与栾城期对榻,看山听雨尽华颠”(《乙亥除夕》),可谓乐此不疲矣。

二十四、海藏磨墨诗

《海藏集》中有《磨墨》诗二首,亦古人所罕道者,颇为王壮为先生爱赏。诗曰:“半池秋露起玄云,宜与幽人伴夜分。湛碧凝香馀作晕,镕脂转玉静无纹。神游物表心谁契?手挹天浆意已醺。磨墨磨人更休问,凭将醇酖入深文。”“盥漱衣冠只四更,惯将磨墨遣闲情。不辞漆黑休灯坐,磨出窗间一日明。”此与其写月夜“夜色不可画,画之以残月”云云,皆以落想出奇胜。

二十五、海藏行迹之可议处

海藏以遗老自居,《题张力臣符山堂图卷》长序中,明白揭示此义。然遗老抱幽怀质,海藏则颇不甘于遁隐。名心未除,借遗老忠义为斡旋之地;负气行强,欲鲁阳挥戈回三舍之日。所谓“老夫未合称遗老,待拨江山返少康”(《题项墨木朱画山水》)、“遗民满卷足留传,莫道湖山终寂寞”(《题烟霞访梅图》),即指此也。

入东北,主持伪满,则云:“父老持我来京”、“诗人一世豪”,自比为诸葛治蜀,将回绝漠以为神京。

然伪满实乃日人傀儡。故又不免有“子房虽助汉,其志专报韩”而“灭秦复破楚,韩后终难安”之戚,知“负气非万全”矣。此老临终,未必不自悔也。

龚鹏程

龚鹏程,1956年生于台北,当代著名学者和思想家。著作已出版一百五十多本。

办有大学、出版社、杂志社、书院等,并规划城市建设、主题园区等多处。讲学于世界各地,现为世界汉学中心主任、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推广中心主任。擅诗文,勤著述,知行合一,道器兼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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